雷州市杨家镇井尾坡,有一独特而诡秘的集市,民间呼为“阴阳圩”。它一年一逢,一逢一日,千百年来从未间断,历久不衰。这个圩为什么叫做“阴阳圩”?它起源于何时?有什么特点?如何传承和弘扬?带着这些问题,近来笔者对此做了初步调查。如下是笔者的综合考析。“井尾坡”圩石牌坊,邓碧泉题字(足行天下图)
“阴阳”在中国古代,属于哲学范畴,源于人们对天象的观察。其最初含义是很朴素的,用来表示阳光的向背:向日为阳,背日为阴。后来则引申为气候的寒暖、方位的上下、状态的动静、性质的刚柔等普遍的两两对立的范畴。自*然界中此种既相互对立而又相互依存的关系,就是中国古代哲学家们所称的“阴阳”,它代表着两种相互对立同时又相互消长的物质势力。《易经·系辞传上》中“一阴一阳谓之道”,《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1)皆指此。可见,阴阳哲学体现了天地循环、万物生死的规律。那么,井尾坡阴阳圩又是什么含义呢?圩即市或墟。简单地说,由于该圩兴于黑夜,延至白天,民间以黑夜为阴,白日为阳,故称此种跨越黑夜和白天的集市为“阴阳圩”。
三月廿二的井尾坡圩(足行天下图)
据《周易》载,中国古代的集市,“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2)这是传统集市贸易的方式。然而,与中国传统集市有区别的,则是古籍记载中的“鬼市”。什么是“鬼市”?“鬼市”是古代夜间边境贸易的一种形式。中外各国均有。蔡鸿生著《广州海事录:从市舶时代到洋舶时代》里面辑录了不同时期中国古代史籍、笔记和诗文关于“鬼市”的多条记载。他认为,“鬼市”一名,作为海夷殊俗,始于晋代,经唐宋至明清,屡见于中国古籍。他通过考辩,借以揭示“舶市”与“鬼市”的渊源关系。(3)蔡先生在《“鬼市’考辨》一节中,把古代鬼市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南海”(即印度洋)的“鬼市”。《法显传》狮子国和《通典》卷193“狮子国”有载。《法显传》狮子国记游:“诸国商人共市易,市易时鬼神不自现身,但出宝物,题其价直,商人则依价置直取物。因商人来、往、住故,诸国人闻其土乐,悉亦复来,于是遂成大国。”(4)《通典》卷193“狮子国”里面的记载也大抵如此。此种鬼市的特点是:“主客不现形、以货易货、夜合晨散。”第二类为“西海”(即地中海)的“鬼市”,《通典》卷193“大秦国”引杜环《经行记》、《新唐书》卷221(下)之《西域传》“排森”条、宋代赵汝适《诸蕃志》卷上,及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84“大秦国”条引《经行记》等有载。如《通典》卷193“大秦国”引杜环《经行记》:“西海中有市,客主同和,我往则彼去,彼来则我归。卖者陈之于前,买者酬之于后,皆以其直置诸物旁,待领直然后收物,名日鬼市。”(5)又如《新唐书》卷卷221(下)之《西域传》“排森”条:“西海有市,贸易不相见,置直物旁,名日鬼市。”与第*一类鬼市的特点一样,都是“主客不现形、以货易货、夜合晨散。”第三类为中国古代“海边”(南中国海)岛夷“鬼市”。《新唐书》卷221(下)之《南蛮传》“婆利”条、唐代施肩吾《岛夷行》、宋代郑熊《番禺杂记》、宋代叶廷挂《海录碎事》卷13(下)之《鬼神门》“鬼市”条、清代钱以垲《岭海见闻》等有载。如《新唐书》卷221(下)之《南蛮传》“婆利”条:“俗以夜为市,自掩其面。”又如,唐代施肩吾《岛夷行》:“星臊海边多鬼市,岛夷居处无乡里。黑皮少年学探珠,手把生犀照咸水。”(6)再如《岭海见闻》:“莞之南六十里靖康坋有海市。当晦夜,海上有光,灯火照耀,人声杂课,喧呼笑语。绞人、螺女之属,卖珠鬻锦,沽酒市脯,量米数钱,廛肆往来,纷纷贸易,至晓乃散。”(7)以上诸条,“既有唐宋纪事,也反映明清之际的岛夷遗俗,尤其值得注意。”作者由此得出初步结论:“鬼市”分布的海域甚广。其经济特征为:主客不现形、以货易货、夜合晨散。在缺乏中介的条件下,跨文化贸易以“鬼市”为原始形态,商品交换的主体被神鬼化。
墓地上的集市(足行天下图)
井尾坡东南面的西厅渡口(红土文化图)
基于以上引述,综合以下考证,笔者认为,雷州城古为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一说徐闻县二桥村)。从井尾坡阴阳圩地理位置、历史遗存和贸易历史进行考察:井尾坡阴阳圩地处雷城之西,圩的东方为南渡河中游,东南附近,为南渡河转弯处,万历《雷州府志》载:雷城“南十里曰雷水(原作擎雷水,误)即南渡也。……环绕郡治如带。通于南浦津,与咸潮接。自安揽以上皆淡,南渡以下皆咸。”(8)南渡河沿岸,港口成群。上游分布着大大小小烧制雷州陶瓷的窑口100多座,中游有安揽渡、西厅渡(遗址仍存,被评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遗址)等渡口,河之西有支流,古代海水上涨至此。由于海河阻隔,通过设渡置埠,贸易葛布、陶瓷等物品。据雷州市博物馆考古资料,新中国成立以来,松竹镇西厅一带出土西汉五铢钱,塘子坡出土石珠、琉璃等舶来品(雷州市博物馆藏),印证了此地曾经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贸易场所。而该地流传的古代某年间,某屠户挑着猪肉来到井尾坡圩摆卖,他刚放下猪肉担子,点上油灯,就有阴鬼现形来买猪肉,屠户照卖,并收到阴间钱的神奇传说,与赵汝适《诸蕃志》等记载有诸多相似之处。从而可证,井尾坡的阴阳圩,实为中国古代岛夷“鬼市”的交易场所,是重要的外贸口岸。
丰富多彩的竹木器具(随波探史图)
何谓“舶”?舶音bo,从舟,意思是大船、海船;舶市即航海贸易。“舶来品”,即船舶从海外载货前来,即进口货物。《旧唐书·李勉传》:“前后西域舶泛海至者岁才四五,勉性廉洁,舶来都不检阅,故末年至者四十余。”雷州地处滨海,自古以来,海上贸易发达。从《元和郡县志》记载的“汉置左右候官,在徐闻县南七里,积货物于此,备其所求,与交易。”到唐宋元时期的陶瓷对外贸易,元代在雷州城内设置市舶提举司;从清初放开海禁到清末民初的蒲织品对外贸易,促使这里从“鬼市”演变为“舶市”,成为舶来品的集散地,也即古代的通商口岸。它以无可辩驳的史实证明雷州对外贸易历史悠久。后随着南渡河港口的下移,海禁政策的的实行等,井尾坡阴阳圩作为古籍记载的岛夷贸易的重要口岸也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演变为集祭祀纪念、妈祖崇拜、集市贸易、渡口航运和竹编、藤编等编织品销售为一体的新的民间集市贸易形式。因此,井尾坡阴阳圩是雷州古代边境贸易(对外贸易)从官方转化为民间贸易的另一种形式的延续。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
集市贸易商品多样化(榕树头图)
当代井尾坡阴阳圩,综合了雷州地区的民俗、集市贸易、英雄崇拜、妈祖祭祀等诸多功能,具有如下特点:(一)从时间看。保留了古代岛夷“鬼市”的贸易形式。它始于每年农历3月廿一日子夜23点钟,结束于次日午后,跨越半个黑夜和多半个白天。具有黑夜与白天连接的时间连续性特点,之所以一年只有一日,那是融入了“纪念”性的内容,民间传说与纪念某抗倭英雄有关:据称,该地曾有一位抗倭将军因抗倭而捐躯。老百姓每逢捐躯日就祭祀他。明万历《雷州府志》载,有明一代,倭寇多次侵掠雷州:“隆庆五年冬十二月晦,倭贼突掠雷城西南郊。掳掠男妇,地方几破。”(9)“张熹,任本卫指挥同知。正德间,海贼猖獗,入港劫掠民艘。时备倭者怯弱,分巡李择可哨捕者,委熹督之。熹舍战舰,坐民艘以诱贼。贼悉众来攻。大*战沙头洋。胜之,夺回*民舸二。熹恃勇复追贼至牛村港,贼舟继至,遂夹攻熹。熹无援,且矢尽,竟陷贼死。同没者亦众,李佥宪哀之,亲致祭焉。”(10)万历二*十九年春三月,“倭贼自淡水登岸,据龙郁村,寻讨平之。时官兵进战,多为贼所伤。署参将臧国光朒缩不出,知府叶修募兵防御,东山参将邓锺督兵诛之,雷以宁。”(11)可见,因抗倭捐躯的将军有多位。至于是哪位将军在此地抗倭捐躯而为老百姓纪念,未晓。不过,它以纪念英雄的形式流传了下来。也有传说,附近村庄有一位助人为乐者。有一日,他去城里买竹器,因为遇雨阻隔,返回时被大水淹没。老百姓感念他的为人,在他去世的当天来卖竹器,了却他的心愿。可见,井尾坡阴阳圩,已经赋予纪念的意义。
家用竹器(随波探史图)
(二)从交易的商品看。该圩贸易以竹制用品贸易为主。有“农家用的竹筐、谷围、簸箕、竹笼、竹筢、竹筛、扁担;有居家用的竹凳、竹躺椅、竹笾、竹锅盖、饭桌盖;有日常用的竹笠、竹烟筒;还有专门用于捕鱼的竹笱、竹筌等。这些竹器做工精细、形状各异。摆卖竹器的,有专事经营的商贩,也有自产自销的老汉、少女。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有的只摆卖几件,有的摊前却是堆如小山的竹器。”(参见《井尾坡的阴阳圩》)此地区竹制品如此丰富,主要因为该地地处南渡河沿岸,气候湿*润,竹子易生,竹子的种植很广泛,是雷州地区竹器的主要生产基地,符合当地广大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需要。民间流传,此日到井尾趁圩买竹器,虫不蛀。(当然,作为本地区的一个缩影,我们也可看出这一地区的消费习惯和老百姓的实际生活水平)。现在,交易物品已经与时俱进,商品不单是过去纯平民式、低层次的竹木工具经营,而是紧密地与时代同步,扩大到日用百货、纺织品、家用电器、农用物资、喜庆吉利物品等。形成了中低档、多层次、多品种相融合的新格局。无论是农用物资,还是百货日用品,品种齐全,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现在,该圩在保持传统特色品种交易的同时,不*断开拓创新,显示了新的活力。
热闹非凡的竹器交易场面(足行天下图)
(三)从交易的地点看。它座落在井尾村东面荒僻的坡地上,此地形如锅盖,杂草丛生,坡上新墓、旧墓密布,凹凸不平,加上僻静的荒野,交易地方不小,约有廿余顷,这么宽阔的空间,便于游神、祭祀等公众性活*动。
集市三角旗(红影笔记图)
(四)从民俗活*动看。它植入了妈祖崇拜的内容。据《重建西汀天后宫序》记载:“……建庙及集圩肇始今难考矣,然据《海康县志》载,清乾隆间井尾坡圩已繁荣。”“夫西汀天后宫,乃名胜古迹也。座落雷州西汀埠头,坐西朝东,前瞰后湾大溪,水洋洋浩浩,后倚井尾山坡,绿林吐翠。左右薄南北洋万顷良田,山环水抱,大气回旋焉。”天后宫,又叫妈祖庙,土人叫“婆母庙”。“婆母”即林默,殁后封天后。井尾坡阴阳圩以每年农历三月廿二为圩日,次日廿三,为妈祖的生日。附近有“婆母庙”的井尾村、西厅等村庄,当日举行大型游神活*动。日挂中天时,彩旗飘扬,爆竹齐鸣,锣鼓喧天。各村“妈祖”出游到此,此时,井尾圩人流量到达高峰,到处是人山人海,人们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人神同乐。反映了妈祖在该地区的尊崇地位、所受的欢迎程度和节日庆祝的隆重。
集市上买卖双方交易图(红影笔记图)
(五)从青年男女趁圩赴约看。具有期盼美好爱情、婚后白头偕老的愿望。民间传说,此日在此地定婚约的男女会白头到老。故有不少少男少女借着趁圩日,纷纷到此相约,互诉衷情。其实,此种习惯在古代的少数民族中十分流行。据《邕宁县志》载,“壮族农村女青年,兴于此夕合十姐妹、穿针引线绣织锦物。作‘扶乩(jī)’游戏,或作‘游花*园、阴阳圩’等活*动。解放后,这*种活*动已少见。”(12)雷州古为南越族之聚居地,一些民间习俗也日久相传,于此可窥见一斑。(六)从参与人数看。该圩日万众云集、万商云集,除雷州本地人外,三县商贩甚至外地客商也参与其中。其交易环境宽松,不用担心城*管追赶。繁荣时期圩无虚位、一席难求,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和向心力。等等。
集市上的牛肉、狗肉摊档(随波探史图)
四、打造广东唯*一的集市文化品牌,大力弘扬井尾坡的集市文化
井尾坡“阴阳圩”,是从雷州古代边境贸易的“鬼市”到舶市、从舶市到民间集市贸易发展、演变而来的,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遗址,见证了雷州对外贸易的发展、繁荣的历史。也是世世代代广泛流传下来的具有集体性和富有生活情趣性、习惯性等大型民俗活*动,具有相当浓郁的民俗风情,是对外贸易和雷派商业文化在此地区的相聚和融合,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因此,必须大力传承和弘扬:
(一)打造广东唯*一的集市文化品牌
井尾坡阴阳圩是广东独特的、唯*一的集市文化品牌,吉祥喜庆、游神娱乐,表达人们对未来的美好祝愿和希望,而购物和旅游观光是当代社会的生活时尚,是健康向上的文化主题,该圩所蕴含的多种文化元素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具有唯*一性。这就为打造这一历史文化品牌提供了无限想象和贸易拓展空间。因此,政府部门必须介入,做好规划,投入资金,融入民间智慧,使之商圈化,规模化,构建具有浓郁地方风情的商业集市,使之成为遐迩闻名的购物、饮食、游玩娱乐等综合配套设施服务的重要场所。
井尾村陈炳炎炮楼(《湛江日报》图)
通过构建“阴阳圩”民俗文化陈列馆的形式,展示丰富多样的雷州民风民俗、集市贸易等文化内容,激发雷州人向外开拓进取,并通过此窗口,展示雷州人包容、积极向上的品质。(三)增加雷州斗歌、民间小食等多种娱乐、饮食方式,扩大突出地产特色,开展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活*动。(五)强化道路、停车场和必要的经营设施等基础建设。(六)修复周围渡口、牌坊、古村庄等文化古迹,扩大文化影响。